何必西天万里遥

【楼诚】如此夜 V 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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动身去医院前明诚向如履薄冰的下属们交待了工作——欧忠富还是押着,可以暂时松绑,但一律不许与任何人联系,尤其不准接任何来自南京的电话;街道边的警力不妨散去,以免路人生疑;如若市政府或是日本人打电话来问,只说人在医院,细节一律不知……

交待好能交待的之后,他又去了一趟明楼的办公室。室内的一切都停滞在事发的那一瞬:连打翻在地的咖啡杯都无人敢动。明诚在其他秘书们的目光注视下拿起杯子,又默默放回了远处,终于说:“好了,走吧。”

他本来想自己开车,秘书处的下属们无论如何都不干,最后还是派了司机,另有两名秘书跟着,以防万一——可这个“万一”是什么,又在哪里,谁也说不上。明诚隐约知道为什么不让他一个人去,心里有些好笑,便真的笑了一下,硬是把更深处的那些可怖给压住了。

明诚知道不是欧忠富。这人是个孬种,做不出这样的事情,但被人当枪使则未可知。可明诚想不出来为什么偏偏是今日,他起先归于今天自己不在明楼身边,理智上又很快否认了这一点,他也不是时时刻刻在明楼身旁,要是用下毒这样的手段,今天未见得是最好的机会。

他翻来覆去想了许多,可能的对象、动机、甚至路径,甚至脑海中能构建出清晰的画面,连明楼怎么倒下都历历在目一般。可想了这么多、这么细,就是不去想明楼的现状。他无数次地看向窗外,雨略小了些,街上人还是少,车便成了浊浪里的孤舟,载着他往明楼的所在去。

中山医院早在八一三后就被日本人占了,原址成了驻军的宿舍,也有一部分保持原样,做军医院用。虽然许多医生和护士早已迁去大后方,但在留沪的中国人这里,还是习惯以原名称之,即便是汪兆铭做了主席后,依然如此。坊间有人做苦中作乐的调侃:“革命尚未成功,医院何须改名”,倒是有点山河虽已破碎、风月依旧如昨的意思。

一路上明诚没有催过司机一次,到了医院门口,车子停好,他也不急着下来,后来还是随行的秘书亲自拉开车门,他才慢腾腾地下了车。

现在的中山医院一般不收中国病人,不过明楼的身份特殊,到这里来,恐怕也是最安全的选择。日本兵把守着大门,尽管事先打过招呼,还是例行盘查了一番。明诚自始至终都没任何表情,甚至堪称温顺,一直到进了医院的大楼,看着白袍的护士和医生在幽静的走廊里无声地走来走去,他这才露出一点如梦初醒的表情,伸出手,仿佛是想拉个人问一问,可是手僵在半空,动不了,也没声音。

之前挨了他一巴掌的徐秘书大概是被打开了窍,看到明诚这一刻的神情,便自告奋勇地上了前,拿很是灵光的日语打听下午送来的中国政府官员。明诚能听懂些日文,听到“手术完了”这几个词,眉头稍稍一动,还是没什么表情。

不一会儿徐秘书回转,陪着笑说:“长官,明楼长官没有中毒。他是……他是急性盲肠炎发作了。手术已经做好了。”

直到这一刻,明诚终于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——就如同一个聋子终于听到声音一般,他转向徐秘书,紧紧皱着眉,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到什么:“你说什么?”

“恭喜长官。明楼长官手术做好了!医生说送来得及时,已经化脓了!”

孙秘书犹在喋喋不休,明诚却是真的失聪了。这一刻他的耳旁好像有千万只铜钟在齐声作响,震得他从头到脚都在发抖。

“……长官……长官?”

明诚一怔,看着几步远的徐秘书:“嗯?”

“明楼长官的病房我打听到了,去看一看吧?”

明诚点头:“人醒着?”

“上一趟查房还没醒。”

他又定一定神:“手术做得怎么样?”

不知不觉中,他的声音和神色都和缓下来,徐秘书愣了愣,想起明楼和明诚是养兄弟,自从明楼的姐姐和弟弟死了,这两个人又是亲人又是上司下属,确实是与他们这些人不一样的。

他的半边脸颊还在抽痛,心里也不是没有腹诽,明诚的亲妈早已被问候了个十八遍,但到了眼下,看着明诚这一刻的脸色,徐秘书回过神,又转头问起了护士。

他们一边朝病房走,徐秘书一边翻译:“手术都蛮好,顺利得很。明长官——是说明楼长官一开始坚持说不要麻药……把医生吓了一跳。”

明诚不动声色地听,听到这里,对诸人笑一笑:“怕是痛糊涂了。最后打了麻药没有?”

“哪能不打麻药?那不是痛死。”徐秘书陪着笑。旁人也跟着笑了。

“对,又不是关老爷,哪里能不打麻药。”明诚略一点头,轻声地附和。

“手术中他说要尽快回办公室,不准多打。医生就减少了量。可能是太痛了,麻药的劲头应该过去了,明楼长官还没醒。”

明诚又点头:“那就让他睡一下。盲肠炎……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毛病。”

这时随同前来的另一个秘书又说:“啊呀,急性盲肠炎很吓人的。不过明长官倒下去的时候,真是没想到会是这个毛病。脸煞煞白。”

明诚看她一眼,后者知机地闭了嘴。

明楼的病房在二楼,走廊的深处,也是有两个日本兵守在病房外。

隔着病房门上的那块玻璃板,明诚已经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明楼,正如医护所说的,他还没醒。

他任日本人搜了身,最后还是交了佩枪,这才进的病房。一进去,就是一股子医院特用的酒精味道,说不出的苦,激得明诚只想打喷嚏。

可明楼还在睡,他硬生生忍住了。

病历卡就放在床边的柜子上,明诚拿起来看了一眼,全是日文,只有“明楼”两个字最熟悉。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这两个字,这才将病历卡放回原处,然后拿过病房一角的凳子,在明楼的床边坐了下来。

坐定后,他细细看了明楼好几眼,慢慢开了口:“醒了?”

话音刚落,前一刻还仿佛沉眠中的人掀开眼皮,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:“你不来,哪里敢醒。”

明诚瞪着明楼,不接话。

明楼也看着明诚,好半天,他伸出没有插管子的那只手,摸摸脑袋,挤出一句:“妈的,老子身经百战都毫发无伤,居然因为阑尾在肚皮上留了个疤。触气。”

这一刻,明诚终于可以承认,自己的腿软了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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