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必西天万里遥

【楼诚】灯火

sssiy:

假装没有闭关,写完就跑。

打个麻将,非常无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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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家公馆如今日夜亮灯火,时过三更了,雕栏铁栅琉璃砖瓦,仍旧映着灯火通明,彻夜不休。

传言明家大公子自从受了伪职,心术不正又贪生怕死,这是为了提防小人鬼魅上门。

鬼魅有没有谁也说不清,可各方明里暗里的眼线仿佛身处刑讯室的强光灯下,全都没了辙。


“程先生呀,你有没有做过明家的生意?”

王太太拈麻将的指法仿佛拈豆糕,故意把钻戒在灯光下晃半分,“听我们家那位说,已故的明家大小姐,那些金珠细软,现今都急着脱手。”
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周小姐听“已故”二字,吃了一惊,一对翡翠耳坠跟着打晃。

“就前一阵子,听说触了日本人的霉头。”王太太撇嘴,“程先生神通广大,你让他同你讲。”

明诚领带半松,衬衣解开一粒扣子,此时在麻将桌的灯光下,越发显得落拓清俊,仿佛真是个意气之下离家跑生意的富家公子。

他闻言微笑,下巴颏朝周小姐一扬,眼帘却垂着,“明家大小姐有什么好讲?你不就是看上她那个绿宝戒指?”

王太太不怀好意笑了一声。

明诚抬起眼,眉目却仍是个冷硬模样,“胡了。”

众人一同惊叫嬉笑起来。


明诚回明公馆时,从花园走廊到门厅书房,齐崭崭亮着灯火,他把门前一盆挡路的兰草踢到一边去,仍旧漫不经心掂着钥匙开了门。

门咔得合上。

他靠着墙闭眼默了片刻,再睁开眼时,动作蓦得利落起来。

怀里掖着从周小姐公寓里顺来的文书,她在明诚面前作弄姿态自称是周家小姐,其实早给汪伪高官做了小。

大衣挂起来,文件藏进明楼书房的抽屉,厨房里也亮着灯,却没有烟火气。

明诚站在客厅正中央的楼梯前,头顶水晶吊灯白晃晃得刺人眼,他微阖眼皮,一刹那的茫然,仿佛独坐愁城。


明楼这几日住在永安对面的酒店里。

讲起原因,却是几句话糊弄过去。

走的那天没拿几件衣物,正是晚宴散场的间隙,回来时身上带一点酒气,懒洋洋地抿嘴笑。

“真舍不得我?”

明诚心里一坠,任他讲浑话,并不言语。

明楼心里藏着事的时候,就爱讲浑话,自以为多高明。

“我当然舍得,”明诚挑眉调侃,“怕你忘了怎么系领带。”

明楼眯眼半晌,倒真被问住了。

“那你多给我打两个带上。”



“听说明家大公子,这几日进了76号?”

王太太新染了杏子红的指甲,在麻将块里若隐若现,桌上一片稀里哗啦一塌糊涂的声响。

“他不是原本就在76号做事?”张太太不明所以。

“哎呀,”王太太瞪她,“你们家老张没有和你讲呀?”

张太太只道她是讽自己丈夫官位小,脸色不豫,便索性不言语。

“此进非彼进,你明白我的意思啦!再讲就不体面了嘛,”王太太嗔怪,故意放低了声音,鬼祟祟道,“他们日本人现在用电刑,连伤都不留,不就是讲一个体面?”

明诚动作顿了一刻。

“明家公子官那么大,也进去审啦?”张太太半晌才小心翼翼问。

“官大有什么用?特高课日本人接二连三出事,上头怕是要追究。”

麻将仍旧稀里哗啦地响,一时却无人言语。

“程先生,你怎么好久不讲话?”王太太瞥他,“你不讲话,一准是要胡牌。”

众人配合地哄笑起来,话题便算是岔开了。

“你们整天把明家挂在嘴上,”明诚也笑,下巴一翘,眼眸扬起来,“惦记他家那几个绿宝戒指珍珠耳坠,谁知道沾了什么晦气?”

王太太撅嘴。

“哪有王太太手上这个粉钻金贵?五克拉吧?”明诚随口道。

“尽会讲漂亮话!”王太太眉开眼笑。


明诚一回家便扔下大衣,直奔客厅,拨号的时候手微微发抖,手腕一压,又稳住。

他拨酒店的号码,没有接通。若人真的在刑讯室里,酒店的号码自然接不通。

再往办公室里打,一声,两声,仍旧无人接通。

冬夜里极寒,却没有雪。

明诚记起那时候巴黎常有雪,公寓里有炉火,两人围炉而坐,各怀秘密,又相互妥协。雪水寒气随大衣抖落在门外,狭小房间里也像一个家。

而今夜半,他坐在公馆的楼梯上,四周灯火通明,空无一人。



谁知后半夜听得大门响动。

明楼推开门时眯着眼,好像不习惯突如其来的灯光。

“哪里像个家的样子。”他抱怨。

明诚避过身让他进门,只定定地盯着他打量,不言语。接过行李箱,没防着明楼大半个身子靠过来,撑不住似的。

明诚心里一慌,忙挨过去扶住他,却听得明楼在耳侧叹息一声。


明楼夜里发冷,又不肯回房间,只靠在书房的沙发上。两个人挨在一处台灯下,总算有一拢暖气。

仿佛门外都只是残垣。

“你这几天在哪里?”明诚问。

“盘尼西林的供需单拿到了吗?”明楼扶额角。

“你没回酒店。”

“行动组抽不出人,你这两天和夜莺单线联系,把供需单尽快转到她手里。”明楼自顾自交代。

半晌没回应,只好叹一口气。

“我在特高课。”他低哑道,“多大点事。”

明诚于是不说话了。

玻璃杯里温水凉了,又起身去倒了一杯。

“多大点事,也不回家。”明诚以牙还牙,玻璃杯磕在木桌上,轻轻一响,却舍不得使狠劲。

“嘿你!”明楼挑眉。

明楼头疼的时候脸色发白,怕被看出来,只没话找话。明诚心里分明,也装作顺着他。

他们习惯做没有痕迹的事情,明诚却难得心慌,这回连他也看不出这神色平常下藏着什么。可他不问,仿佛某种默契,等明楼开口,或者等他自己看出来。

明楼仰头咽下药片,闭眼缓了片刻。

“供需单怎么拿到的?”他问。

“打了几场麻将。”

“输了赢了?”

“你说呢?”明诚没好气。

明楼笑起来,笑着又像抽动了什么痛处,不动声色皱了皱眉。

一室沉默,等他眼底疲惫缓慢化开。

“我给你按按,大哥。”明诚终于没忍住。

“不要紧,”明楼微阖眼,“我就在这睡一会。”

他呼吸渐平稳,脸色依旧泛白。明诚想要抬手试他额头的温度,又作罢,最终只是起身。


阿香回乡下前去天福市场买了半只熏火腿,搁在明公馆的厨房里。明诚站在厨房明晃晃的灯光下,又一次茫然,最后只切了几片火腿,油腥沾在手指上。

他半靠在灶台边,拧开水龙头。水流滑过手指,击碎一方煌煌亮光,全都顺着指缝打转,偶尔晃过眼底。

这灯是太亮了。

明诚闭眼,眼皮上仍旧是猩红的光晕。

哪里有个家的样子。


日本人来明公馆做过几次客,衣冠楚楚,客气有礼,客厅里书桌上的几张全家福,全都换成背面朝外,反扣在桌上。

那时候明诚不平,手摁在大姐那张的相框上,手背青筋都暴出来。

明楼的手覆上来,叹了一口气。

“阿诚。”那时候他说。“不足为外人道。”


明诚扫开书桌上几本线装书,台灯挪近,摆上两个白瓷盘。手碰到角落的相框,停顿片刻,轻轻抚过玻璃面,却不挪动它。

明楼半盖着毛毯坐在沙发上,抬腕把玩刀叉,仿佛年轻时候漫不经心的样子,并不避讳,手腕上两片瘢痕,暗红转为乌青。

“这才有个家的样子。”

他低声道,嗓音带气,仿佛一个叹息,说罢却笑。

火腿热过了,油腻气味在热气蒸腾下,也成了熏暖酱香,入口却些许发涩。

明诚吻他手腕上圆形的暗痕,仔细地,一一吻过,仿佛当年明楼吻他左肩的枪伤,带着血腥气,好像多凶狠似的,其实都是虚张声势。明楼总是在他面前虚张声势。

明诚不舍得。他只是一一吻过。

幸好只有手腕,他想。

“我听说……”他开口,嗓音是哑的,字句都难以为继。

“嘘。”明楼抬起他的下巴,嘴唇挨上他的眼睛。

明诚闭上眼,那些满屋辉煌刺眼的灯光全都化开了,剩下让人满心安稳的黑暗,从眼底开始,浸没整个人。

明诚没辙了。

“下次要……回家来。”他含糊道。


那夜明公馆通明的灯火,从门廊到前厅,一盏一盏熄了去,沉入漆黑夜色。最终只剩书房里盈盈一拢暖光。

仿佛冬日炉火,又像寻常人家。



-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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